1、心碎
草草的心快要碎了。
赵逸大哥眼看活不成了,这对草草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这些天,她经常背着赵哥以泪洗面。
草草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姑娘。与赵哥之间情同兄妹的缘分以及对他无尽的感恩,正是草草在这座城市继续存在的理由。她永远难忘,在父亲罹患癌症、家庭面临灭顶之灾的紧要关头,正是赵哥慷慨解囊,施以援手,帮助她渡过了难关。赵哥不仅扶危济困,还想方设法把草草从濒临危险的境地解救出来,请她到他家做保姆,给予她各种关心照顾。这是天大的恩惠啊,哪怕暂时无以回报,但赵哥的好草草会永久铭刻在心。
赵哥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死?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
草草喜欢赵哥,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恩人。赵逸大哥的品格高山仰止,为人却平易,与之亲近对草草来说是她人生的高峰体验。再怎么说,赵哥是局长,是主任,正处级干部呢,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草草在老家见过县处级领导下乡的阵势:小汽车一长溜儿,威风凛凛狼奔豕突,在乡间土路卷起一阵烟尘。一个昂首挺肚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一堆人前呼后拥,平日里神气活现的乡村干部跟在这位据说是县长的男人屁股后面点头哈腰,将他们比喻成一群摇尾巴的狗十分恰切。村民们远远望着,吓得大气不敢出。县长站在村北的沟边边上,朝着广袤的黄土丘壑指指点点,对俯首帖耳的下级干部发布一道道指令,村里人觉得他简直是个伟人,灰头土脸的乡下人需仰视才对。县长走后,全村人都说:“当县长就是牛B!”而赵逸大哥是与县委书记、县长一般大的官,他对乡下来的保姆草草像待亲妹子。在赵家,草草的身份虽是家政服务员,却能感受到在人格上和赵逸以及他的妻子梅洁相互平等。草草是家庭一员,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情,也可以随便大声说话,甚至可以提不同意见,可以使小性儿,赵哥和梅姐对她宽容忍让,关怀备至,唯恐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委屈。在这样的环境里,草草干活一点儿不累,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银铃般响亮,心情犹如春天里刚刚绽放的花朵,万紫千红。
穷困家境所带来的忧烦逐渐被淡忘,下意识里,草草希望她能够陪伴赵哥和梅姐一辈子,永远也不分开!
前不久陪赵逸大哥来到省城查病,草草一直抱幻想。她根本不相信赵哥这样的好人能得癌症,她一心期待着省城医院的复查结果能让云开雾散,让所有的灾祸远离赵哥和梅姐。可是,现状远比草草想象的糟糕,省城肿瘤专科医院复查的结果再次证明,刚提任正处级职务不久的公务员赵逸罹患肝癌,而且是晚期!
复查结论出来了,赵逸本人也知道了结果。他看上去还算平静,可这件事对草草姑娘来说,仿佛头顶炸响了晴天霹雳。
现代医学奈何不了肝癌,晚期患者几乎都会走上不归路,医生说唯有一种治疗途径是做肝脏移植,能保住一线生存的希望。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且莫说换肝不见得能挽救赵哥的生命,即使可以做手术,他们两口子哪儿来那么多的钱?面对着死神敲门,赵大哥竟然还能笑出来:“嘿嘿,别再让我遭罪了。换什么肝?那东西能随便换吗?据我知道,前些年,著名电影演员傅彪花了一百多万,连续换过两回肝脏,结果快快地把人折腾死了。他要是不换肝,用保守的药物疗法,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呢,况且咱家又没钱。”
赵逸的妻子梅洁早已哭成泪人:“哥,把我的肝脏割下来给你换上,宁可我死,也不能让你死……”
自打一见钟情爱上赵逸,一直到婚后,梅洁始终把老公喊作“哥”。
“小洁你真傻。死能相互替代吗?再说,我哪里就要死?我这不好好的嘛,用北京人的话说,且活着呢。”赵逸依然笑容灿烂。
面对着既是恩人又是亲人、在巨大灾难面前无计可施的赵家夫妇,草草怎能不心碎?怎能不陪着梅洁把自己也哭得稀哩哗啦?
既然省城的大医院对肝癌同样无计可施,草草只能陪着病入膏肓的领导干部赵逸以及他的妻子梅洁,从省城回到N市,回到赵家。
无论医生,还是单位的领导、同事,都主张N市人口计生委的赵副主任——括弧,正处级——住进市人民医院,继续做化疗放疗,以延续生命,可是赵逸本人坚决不去。他说:“你们谁也别劝我,让我再过几天人的日子拉倒。我的病情我知道,总共没几天活头了,这种情况下,再做化疗、放疗能顶多大用?难道非要叫我恶心呕吐,掉光头发变成秃子,你们眼睁睁看着心里就不难受?剩下的日子很宝贵,我要继续上班,尽量为党为人民多做点儿贡献。等到哪一天实在去不了了,我当然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啥干啥。狗日的癌症要我的命,我要坚决和它斗争,万一最终弄不过它,临死前我会躺到医院打几天度冷丁止疼,那样进太平房也近些。”
赵哥的意见只有梅洁是最坚定的支持者,而草草选择做梅洁的支持者,尽管她人微言轻。
赵逸大哥看上去根本不像晚期肝癌患者,更不像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刚刚从省城回来那段日子,他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干起工作来跟好人没啥两样,回到家里也笑声朗朗,时不时还幽上一默,逗得草草开怀大笑。还有一件更为神奇的事情,赵逸的妻子梅洁竟然在这段时间怀孕了!尽管草草对于生命的奥妙不很懂,但她认为梅洁姐姐怀孕的事实足以证明赵哥生命力依然蓬勃,她也因此抱幻想,盼望赵逸大哥能够战胜病魔,走向康复,她经常在心里为赵哥祈祷,愿好人福从天降,平安吉祥。
但是,N市人口计生委正处级的副主任赵逸的确病入膏肓,他身上不可能再有奇迹发生。很快,赵逸的肝区疼痛越来越严重,饭量日趋减少,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
“哥,你要多吃些。”梅洁含情脉脉对老公说,“哥,不能让咱儿子一来到世界上就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爸爸。”她脸上是一种迷醉的表情,有点儿傻,也非常可爱。
“错,女儿。谁告诉你是儿子?我更喜欢姑娘。”赵逸很认真地纠正梅洁,他神态严肃得有点儿滑稽。
“儿子,肯定是儿子。我要让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将来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梅洁固执己见。
“我说姑娘就是姑娘。”
“我说儿子就是儿子。”
“姑娘!”
“儿子!”
“姑娘姑娘!”
“儿子儿子!你不许和我犟。”
草草怔怔地站在一旁听两口子斗嘴,忽然禁不住一股热浪从心底涌起,眼圈一下红了。她转身跑到卫生间,莫名其妙地用凉水一遍一遍洗脸。
梅洁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赵哥的形体一天天瘦下去,此消彼长,潜移默化,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生命转移现象。草草姑娘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梅洁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大概意味着赵逸大哥会死去!这想法把草草吓了一跳,可是她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她甚至很冲动地要把这个道理讲给赵哥和梅姐听,但想一想极不妥当,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赵哥,您真的会死吗?”有一天,梅洁上班去了,赵逸在家休息——单位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上班,他有时强打精神去单位看一看转一转很快就回来了——草草鼓起勇气问他。
“当然,而且会很快。”赵哥很平静地回答说。
“你不怕死?”
“不怕。怕也没用。”
“那,你能坚持到梅姐生下你俩的孩子吗?”
“我会努力坚持,不过,也难说……”赵哥一笑,笑得很凄然。
“梅姐够幸福的。”
“她幸福吗?”
“当然。”
“为什么?”
“你俩的感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是最纯洁最崇高最伟大的爱,世界上没人能比。”
“傻草草,你知道啥叫爱?还最纯洁最崇高最伟大呢。”
“我当然知道。”草草让赵逸说得有点儿脸红,“再说啦,梅姐怀了你的孩子,这才是她最大的幸福。”
“这是幸福?怀孩子生孩子,对女人来说特别遭罪。”
“不见得吧?我……”草草一下子羞得捂住脸,让她捂回去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我要是能怀上你的孩子,该有多好……
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可是,草草姑娘心里真这样想。以前,她在同乡高红芳高老板的美容美发店当按摩女,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赵逸大哥,他是来做按摩的男人中少见的正派人。草草的父亲不幸得了胃癌,赵哥慷慨解囊扶危济困支持帮助父亲做了癌瘤切除手术,那时候草草觉得欠赵哥的情分无法偿还,决心献身以报,并且付诸行动,可这件事被赵哥严厉地拒绝了。后来草草到赵逸家做保姆,和他以及他的两任妻子朝夕相处,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入。越是了解得深入,她越觉得赵哥是世间难得的好人,是一位可信赖、可依托的好男人。渐渐地,草草对赵哥不仅仅揣着报恩的思想,而且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恋。自然,因为有梅洁,草草不能奢望爱情,但她总觉得自己离不开赵哥,甚至一辈子都不愿意离开。再后来,赵逸被查出是肝癌晚期患者,预示着他生命的火焰即将熄灭,草草于是常想,她报答赵哥的机会不多了,这真是天大的遗憾!除了尽力照顾,精心伺候——她和他之间横亘着那位对赵哥爱得要死要活的梅洁姐姐——自己还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草草因此而惶惑,感到无尽的烦恼。她知道梅洁姐姐怀孕了,这是好事,即使在不久的将来赵逸大哥走了,梅洁身边会留下一个小小的赵逸,可以永远陪伴着她的人生之路,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梅姐最大的安慰。可对于草草,赵哥万一走了,她心中一定会留下巨大的缺失和掏心挖肺般的巨痛,这缺失拿什么来弥补?这巨痛又拿什么来抚平?草草晚上睡不着,胡思乱想,她觉得假如自己也能像梅洁那样,怀上赵哥的孩子,该有多好啊!那就有了一辈子的念想,可以通过抚养赵哥的孩子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同时也用来抚平自己心灵的伤痛……
但是,这有可能吗?这种想法何等荒唐!草草当时就拧了自己一把,还轻轻扇自己嘴巴,骂道:“你咋这厚的脸皮!”
草草二十岁了。
草草除了是女孩,还是女人。
草草想给赵逸生个孩子的想法明显是成熟女人的想法。
“怎么不见得?你这个小草草,脑子里千奇百怪,你到底是咋想的?”赵逸继续刚才的话题。
“哎呀,不跟你说了!真是的……”草草捂着脸离开了她的赵哥,她感到一双脸颊火烫火烫。
2、寻觅
高红芳越来越像个老鸨。
“桃桃,你看谁来了!赶紧地,给王哥把茶倒上,陪他到包厢里说话去。”
“啊呀呀,怪不得我今儿早上起来一直脚心痒痒,原来是冯哥您要来。霞霞,该干啥干啥,快点儿!”
“莉莉,咱俩昨晚上正念叨魏哥,这不,来了!我看看你要咋迎接魏哥呢?……对对对,就这样。魏哥,脸上弄个红印子,盖上戳儿了,你今儿跑不了啦,去去去,你俩快进去,想干啥干啥,爱干啥干啥。”
她高喉咙大嗓门将几个姑娘指挥得团团转,让她们不惜以身体做交换掏挖出男人身上的银子,然后将百分之三十的份额交付给她,成为美容美发店主要的利润来源。桃桃、霞霞、莉莉原本都是高红芳从老家带出来的小姊妹,原本都不是“小姐”,高红芳为了赚钱,为了赚大钱,慢慢熏陶,慢慢诱哄着,让这几个本来只会做理发洗头按摩足浴的女孩逐渐演变成“性工作者”。
没有客人的时候,这娘们儿袖着手,身子靠在理发台上,望眼欲穿盯着店门,或者透过窗户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眺望,盘算着熟客们哪个该来了,哪个有可能也会来,憧憬着那些骚男人荷包里的票子都能流进她的钱袋子。一旦有熟识的客人进来,高红芳马上会像被蝎子蛰了一般叫喊起来,声音铿锵洪亮,笑容灿若桃花。姑娘们在她的调配下施展出各自的手段,勾走一个个色迷迷却仍然不好意思的男人,共同为高红芳去创造财富。
理发台上的美容美发器具基本成了摆设,高红芳的纤纤酥手很少再给客人理发洗头。到目前为止,她敛财的主要手段既不是理发美容,也不再是以前常做的带挑逗性的保健按摩,而是靠固定在店里的几个漂亮女孩的身体。陶醉于眼下良好的经济效益,她觉得以前费劲巴拉教姑娘们给客人做理发、美容、洗头、按摩、足浴,简直是犯傻,力气没少出,可收入呢?除了给员工开工钱,连房租水电费都挣不够。目前的工作重点,是好好**店里的几位姑娘,让她们搞懂哪些手段能赢得客人欢心,能保持熟客较高的回头率。事实证明,高红芳有这方面的天赋,当这个变了味儿的美容理发店老板娘,她干得很漂亮。凭借不错的智商和甜腻腻的笑脸以及让人肉麻的奉承拉拢,更主要的靠姑娘们使出由她教给的种种手段,高红芳的店铺让许许多多风流男子流连忘返,来了一次还想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和第N次,所以,人民币哗哗地流进来,高红芳收入之高比过去仅靠理发美容按摩足浴来不知强多少倍。
这座城市没有春季。不仅桃红柳绿姗姗来迟,而且五月份之前总刮大风,动辄漫天沙尘,往往弄得人心情不好。高红芳这天很不高兴,也难说和外面的浮尘天气没有关系。
开门近两个小时了,一直没有客人登门。高红芳起先还一只脚踮着,一只脚打着节拍,嘴里哼唱着走调的流行歌曲,后来干脆不唱了,一张圆脸越拉越长,就像屋外阴沉沉的天。
“霞霞,你拖地都不会,给关老爷画胡子呢?有的地方拖了,有的地方是干的。拖地板是不是比伺候男人还复杂,是不是要我来教你?真是的!”
“莉莉,你没听见水开了?咕嘟咕嘟往出冒呢,你是聋子还是瞎子?等我替你灌暖瓶呢,你是奶奶?”
“桃桃,你还在倒饬眼睫毛呢?天生就那么长,再倒饬也赶不上柳岩李小璐高圆圆马伊琍!要么明儿弄个假的安上。这会儿又没有男人,弄得再好看给谁看呢?”
几位“小姐”让高红芳训斥得噤了声,一个个像老鼠见了猫。她们都知道,哪天要是生意不好,老板就这副德行,任她骂骂咧咧百般挑剔,你却不能跟她顶,否则她会吃了你。好在这家店铺生意总体上相当不错,姑娘们都有钱赚,高姐发点脾气也不算啥,忍一忍就过去了。
“啊呀呀呀,方哥!”高红芳突然像被蝎子蛰了一般尖叫,“您不是到省城去了吗?什么风把您吹回来了?”老板娘脸上的神情一下子由阴转晴,迎上去抓住刚进门的男人的胳膊。
“什么风把我吹回来了?当然是西北风,还有沙尘暴。我离不开这个烂地方嘛,想你想得不成了嘛。”男人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
这个姓方的男人其貌不扬。个头矮小,身子不仅单薄而且歪歪斜斜,白白糟蹋了披挂在身上的名牌西装。脸庞偏瘦,不仅尖嘴猴腮,而且还贼眉鼠眼。发型很夸张,无限制膨大,和他的小脑袋很不匹配,仿佛戴了一个表演用的超大型头套。
“方哥真会说话。你这么个大老板会想我?这年月只要有钱,女人赶都赶不走,粘都能把你粘死,你还会缺女人?不过我知道,这儿有一个人你肯定想她。只可惜呀,那个娃娃早不在我这里了。”高红芳说。
“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这样子,咋咋呼呼的。走走走,高老板,你亲自给我做保健按摩。”
“这……”高红芳面有难色。她好久不给人做按摩了,客人都让“小姐”们伺候,她只等着收银子。唯有这样,她才有在姑娘们面前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资本。
“方哥,干嘛非要我亲自做?”高红芳不想伺候姓方的男人,于是推诿,“我店里这几位姑娘刚来时间不长,您都没见过吧?您先仔细看看,桃桃像做过美容手术的柳岩,霞霞的酒窝胜过李小璐,莉莉眯着眼有点儿像电视剧《蜗居》里的郭海藻,她们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你想叫谁就是谁。姑娘们都会做保健按摩,很正规的,你还想做啥她们也都会。方哥,你总不至于连一个都看不上吧?你眼头也太高了吧?”
“高红芳你少罗嗦。你要是不欢迎,我马上走。”姓方的男人说着真转身要走。
“啊呀呀,方哥,你咋这么不给我面子?一年多没来啦,刚进门就走?你够意思!走走走,我伺候您还不行吗?桃桃,你们几个照看着外面,来了客人热情些。”
高红芳当然不愿意放走名叫方鸿飞的老板。她知道他很有钱,以前曾经是她的摇钱树之一。
“草草呢?草草到哪里去了?”刚进了按摩间,方鸿飞就急不可耐地问。
“方哥,我知道你是来找草草的。先不告诉你,急死你。……来来来,躺到**,把外衣脱了,先让我收拾收拾你。……哎呀,别怕,好像我要强奸你似的。我是女的。不就是想给你做个保健按摩嘛,装什么装?……方哥,先给我说说你这一年在省城发展得咋样?为啥又回来啦?……方哥,您要不乖乖听我的话,休想知道草草姑娘的去向。嘻嘻,嘿嘿,嘿嘿嘿……”高红芳一边和方鸿飞逗笑,一边按照中式保健按摩的程序认真为方鸿飞服务。高红芳开美容美发店——尽管这个店铺已经逐渐演变成做皮肉生意的了——经营的原则是不赚亏心钱,要对得起每一位顾客,要让顾客超值享受。这正是她的客人保持较高回头率的诀窍。
方鸿飞只好听任高红芳摆布。
“哎,我说方哥,您是干大事的人,咋就放不下一个乡里来的女娃娃?草草有那么好吗?”高红芳好久不做按摩,感觉胳膊酸困,她一边喘粗气,一边问方鸿飞,“您在省城的生意不好吗?不管咋说,那里是大城市嘛。”
“省城生意不错,我老婆在那边照看着。不过,N市这里我的生意还在,由小舅子照看着。不过,那小子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让他到省城帮他姐去,这边我来做——以后,我会常到你这里来。”
“您又要长期呆在N市?不怕嫂子在省城被哪个男人勾去?你老婆长得那么漂亮,还**。”高红芳开玩笑说。
“她有你**?我才不怕呢。我是个做生意的,我整天想着别的女人,难道不允许媳妇找个把男人玩玩?她要能找个中意的,我不就解放了?”
“啊呀呀,还是方哥想得开,比我的思想还解放呢。如今的男人,自己在外面彩旗飘飘,可是不允许老婆哪怕有一点点越轨——我前夫就那德行。你老婆遇上你是福气。”
“哼,福气?我都不爱她了,她哪儿来的福气?红芳,你省点儿力气,看你累得气喘吁吁。我又不是专门来做按摩的。……我来干啥你知道,快点告诉我得啦。”
“唉,如今像方哥您这样痴情的男人真的很少见。好好好,我告诉你吧。草草早不在这里干了。美容美发、保健按摩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我这儿维持不下去,只好弄几个‘小姐’搁店里,多种经营,全面开花。草草那姑娘死倔,根本不愿意干乱七八糟的事。后来,她从我这儿出去,给人当保姆了。”高红芳说。
“当保姆?当保姆能挣几个钱?”方鸿飞有几分惊愕。
“你不知道,方哥,草草遇着好人了。那个赵局长,哦,现在是赵主任,名叫赵逸,对她可好了。去年草草她爹得了大病,赵主任主动拿钱让草草给他爹治病。平常在赵家,虽说只是个保姆,可那两口子对草草好得不得了,像对待亲妹子一样。天底下难逢这么好的人!”
“真的吗?”方鸿飞的口吻有点儿酸,“这个姓赵的凭啥对草草这么好?草草一直在他家呆着?”
“可不是咋的。不过,好人多遭难哪,赵主任得了绝症。上次我见着草草,说起她的赵哥,那女子哭得惜惶!听草草的意思,赵主任肝癌晚期,没救,活不了多长时间。”高红芳絮絮叨叨说。
“哦。你有草草的电话吗?”方鸿飞很急切。
“草草没有手机。不过赵主任家的电话我倒有,你要吗?”
“你说吧,我存到手机上。红芳,保健按摩不做了,你歇会儿,要么继续给我说草草的事。”
“就这些,再没啥可说的了。方哥,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个姑娘进来,好好服务。刚才那几个你看上谁了?要么来个‘双飞’?我这儿的姑娘都很敬业,保您满意。”高红芳趁机拉生意。
“去你的‘双飞’!我没那么花。给你做按摩的钱,不用找了。”
“那不行,保健按摩就五十,我要收您一百,下次见了方哥我会脸红。”
3、广场
赵逸肝区疼痛日渐加剧,肚子也鼓胀起来,出现了严重的腹水。他的妻子梅洁怀孕,身子也越来越重,不想去上班,要留在家里照顾他,但赵逸不让:“小洁洁,你还是上班去吧,离生孩子还早呢,孕妇也要适当运动。再过几个月,这世上没我了,你还要在单位长期工作,不能因为我,把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好印象毁坏了。听话,小洁洁,我暂时没事,癌症要将人消耗殆尽,然后才会要你的命,我不会一下子就没了。”
梅洁上来捂了老公的嘴,嗔怪他说有了没了这类不吉利的话,然后站在一旁垂泪。
看着赵哥和梅姐这样,草草叹口气,她心里也十分酸楚。
“去吧,小洁洁,上班去。乖,洁,我没事的。你要听话,小洁洁……”赵逸大哥絮絮叨叨,像哄小孩似的哄着他十分疼爱的妻子。
“梅姐,您放心上班去,我会好好照顾赵哥。有我在,难道您还不放心?”草草附和着赵逸劝梅洁。
“你俩都想赶我走呀?我就不走!我告诉你,哥,从现在起,我一分一秒都不会离开你。我就不去上班,哪怕他们开除我呢!哇……”梅洁放声大哭。
哭也能传染,尤其是在女人和女人之间。草草看梅洁哭得惜惶,她的眼泪不由自主也流了下来,脑子里突然想到眼前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赵哥将不久于人世,于是跟着梅洁哭出声来了。
两个女人哭得哇哇的,成为二声部合唱,成为激越的奏鸣曲,渲染出浓烈的悲凄和伤感,弄得赵逸也禁不住热泪。
“行啦,傻不傻?哭哭哭,就知道哭,把你俩都变成眼泪满地流,流到下水道里去,流得没有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你们就不哭了?就高兴了?傻不傻,看看你俩傻不傻?我家里咋净是些傻大姐!嘿嘿,嘿嘿嘿嘿……”赵副主任的笑是硬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
草草好不容易止住大哭,但仍然哽咽难抑。这个时候,她真想上去紧紧搂抱了赵哥,到死也不放手,但梅姐在跟前,她不敢。好在梅洁一边哭,先上去搂了她的丈夫,然后哭得更加奔放。草草愣了一阵儿,走到跟前,张开双臂,搂抱了赵哥和梅姐两人,形成一个三人的拥抱组合,继续放声痛哭。
“好啦好啦,梅洁你不用上班了——现在即使去也迟到了,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请假。傻草草,你也不许哭。我想出去走走,你俩陪我去吧。咱一起出去走走,感受一下外部世界的美好,咋样?”病入膏肓的赵逸反过来劝慰亲爱的妻子和亲妹妹一般的小保姆。
梅洁和草草只好止住伤心,点点头,表示同意陪着赵逸下楼走走。
N市尽管是一座省辖的地级市,但规模并不大,市区人口仅有不足30万,是个年轻的工业城市。近年来随着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市政建设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绿化美化、园林建设迈上了一个大台阶,可供市民节假日休闲、饭后茶余散步的好去处越来越多。
年轻美丽的乡下女子草草左右胳膊分别挽着两个人。一个是重病在身、因为肝区疼痛不时紧皱眉头的处级干部赵逸,一个是赵逸的妻子——身怀六甲、心怀悲凄的机关公务员梅洁。这是一个略显奇特的家庭组合,草草夹杂其中有点儿不伦不类,因而难免有几分尴尬。她的合法身份是家政服务员,俗称保姆,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偏偏赵逸又是她的恩人,她对赵哥的情分不仅仅局限于感恩,甚至已经超越了一般亲情变成连她自己也不敢正视的朦朦胧胧的爱,而梅洁又是那样美丽善良,招人喜欢,让草草觉得不仅可以拿她当亲姐姐,而且可以当成同性恋人,你难道能忍心在感情上对她造成哪怕任何一点点伤害?所以,置身于这样一个家庭,草草姑娘情愿遭遇尴尬,情愿在尴尬的处境中不断升华,把自己弄得越来越崇高,弄成菩萨一般亲善和圣洁,尽管这样做草草有点儿身不由己。
草草是个不一般的姑娘。
“看看,草草你看看,咱们好久没出来,花儿都开了,草坪都绿了。这遍地青草,跟你的名字一样,平凡而又坚韧,生命力特别旺盛。小洁洁你看,人工湖那边的桃花有多鲜艳,咱们走过去看看。啊呀,你俩再抬头看,难得今天这样的蓝天白云啊,那边有人放风筝呢,飞得可真高!啧啧,生活啊,真他妈的好!”赵逸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眉飞色舞,一脸天真,诗人一般抒发来到市区中心“人民文化广场”的感慨。
赵逸开朗的情绪感染了梅洁和草草,她们也不再愁眉苦脸。
“看看,广场挺好的,经过去年的改造重修,这儿变得更好了。绿树红花,碧草如茵,湖光水色,音乐喷泉,到了盛夏各种花会开得更鲜艳。把一块戈壁滩弄成这样,太不容易了!”绕着人工湖散步,赵逸一边走一边感慨抒怀,“不过,这广场也有美中不足,既然叫它‘文化广场’,就应该有更多的文化内涵。很遗憾,我从这个广场上看不出多少文化来。是音乐喷泉有文化?只不过灯光闪烁水姿变幻而已,还是舶来品。是人工湖和湖心亭有文化?仅仅这么一个圆亭还和××公园里的亭子完全雷同,湖也缺少创意,小得可怜。是大电子屏幕里有流动的文化?假如能经常播放些介绍本市、或者与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就好了,问题是它播放的内容乱七八糟,根本没有主题,流俗而已……”
“你做诗呢,写散文呢?”大概是受了老公的感染,梅洁情绪好多了,她讥讽赵逸说。
“对,我就是想说,想不停地说。你说它是诗,是散文,那太好了,说明我有文化。小洁洁你没发现吗,我平常哪里有随心所欲抒发感慨的机会?在政府机关做事,忙死累死了。难道你不想听我说,难道你厌烦了,认为我太絮絮叨叨?……呵呵,我想也不会。不烦你就听嘛,还有草草,你们都好好听着。”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广场中央,赵逸谈兴大发,滔滔不绝,他指着高擎在空中那个金色光屁股男孩形象的雕塑说:“这个金娃娃被称之为城市的主雕塑,可我始终认为,市区这么多雕塑,恰恰这一个创意不怎么样。是的,早年国家领导人来视察,确实称赞过N市的矿藏是共和国的聚宝盆,‘金娃娃’,那么,因为大领导的一句话,城市主雕塑就非要弄个金色的娃娃?咋不再弄一个聚宝盆呢?还光着屁股,身上该有的零件儿什么也不缺,形象却赶不上西方带翅膀的天使漂亮。你俩仔细琢磨琢磨,这种图解和诠释该有多么直接,多么苍白,简直就是没文化!每当有朋自远方来,我带着客人来到这儿,给人家解释这雕塑的含义,总是羞于启齿,客人脸上往往挂着不屑的微笑。这个雕塑的主创人员以及把它立起来的决策者即使不缺心眼,起码也很不高明……”
“哎哎哎,哥,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哲人,还是批评家?都不是。你是政府部门的一个主任,一个处长,这么不负责任地乱发议论,不和领导保持一致,你还想不想在官场上混了?”梅洁笑着责备丈夫。
草草也觉得赵哥滔滔不绝乱发议论有些滑稽,捂着嘴“嗤嗤嗤”笑。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还不能说几句真话?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又来啦又来啦又来啦,什么死呀活呀的!”梅洁神色突变,伸手捂住丈夫的嘴,一边说着眼泪直流。
草草本来还在笑,看见梅洁表情的瞬间转换,她也心头一热,眼泪“唰”地挂到了腮帮子上。
“看看,看看,这就是女人!你俩眼泪咋这么多呢?生和死都是自然规律,为什么死就不能说呢?谁都要死的,迟早而已。我这不还好好的嘛,每活一天都要微笑着面对生活,这是我的人生准则。你们看看,这块草坪长得多茂盛,不畏干旱,不惧狂风,不怕冶炼厂的烟熏,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笑盈盈面对阳光。你们再往那边看,那两个小朋友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笑得多么灿烂!这就是生活。生活啊,真他妈的好……”
草草和梅洁让赵逸弄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草草擦干眼泪,她心里暗自佩服赵哥昂扬向上的生命力和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但是,草草完全可以想见,赵逸大哥如此夸张地欣赏美景,颂扬生活,恰恰表现出他骨子里对生的留恋!毕竟是癌症晚期患者,看不见的死神正生拉硬扯要把他弄到另一个世界去。
因为风向转换的缘故,本市经济社会赖以支撑的那家以有色金属采、选、冶为主业的特大型矿山企业的高烟囱时不时就给市区送来刺鼻的气味,动辄弄得满街道的人捂嘴巴捂鼻子,步履匆匆避之唯恐不及。尽管近年来市级领导层对于创建和申报全国文明城市有足够的积极性,并且动员全市老百姓共同奋斗做了艰苦努力,企业也为降低污染指标花了不少气力,但环境指标距离全国文明城市显然还有差距。
这会儿风向又变了,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铺天盖地而来。草草抬眼一望,有两个烟囱里冒出的烟竟然是彩色的,一个暗红,一个浅绿,生生不息,肆无忌惮。满广场的市民纷纷大声咳嗽,多数人急匆匆要离开广场。
“看看看,这广场上没法呆了。这污染呀,真的很可恶。”赵逸说。
“啊嚏!啊嚏!”草草突然两个巨大的喷嚏。
“啊呀,有谁想草草了?有人念叨你,才会打这么大的喷嚏。嗯,让我掐算掐算。”赵逸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好像他真的能掐会算,“嗯,好像不是你的父母。那是谁呢?啊呀,是个陌生人,而且,是个男人!这也正常,很正常,我们草草是大姑娘了嘛。”赵逸煞有介事,不无调侃。
“赵哥你坏。梅姐,赵哥欺负我呢,你也不管?”草草撒娇说。
“哥,你简直胡说。草草打喷嚏是让冶炼厂的烟熏的。”梅洁显然向着草草。
“你们别不信。我觉得的确有人念叨草草呢。”赵逸固执己见。
果然,等他们回到家,有人打电话进来,说要找草草。
4、心魔
方鸿飞心中有无尽的惆怅。一年多了,他鬼迷心窍般地怀恋去年在N市偶尔相识的草草姑娘。
说起来,草草不过是乡下来的一个柴禾妞。论相貌,她长得是很漂亮,但也算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论性情,她不仅不**,而且冷冰冰,总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论打交道,这姑娘只不过给他做过几次保健按摩,手底下的活儿认真,态度温顺而已,两人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超不过20句。但不知为什么,自从离开N市去了省城,这姑娘就像焊到他心里一样,牢牢占据了方鸿飞最柔软的一块心房,弄得他昼思夜想,食不甘味,做生意也不能集中精力,以至于后来神情恍惚,日渐消瘦。
相思之苦,苦不堪言!
这些年方鸿飞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作为一个男人,除了长相不怎么样——这事情责任在于爹娘,他本人奈何不得——他别的方面都不差。做生意挣了不少钱,身边喜欢钱的女人趋之若鹜,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或者花钱买幸福、买快感,方鸿飞完全可以活得很潇洒,何必为了一个草草姑娘折磨自己?尽管方鸿飞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迷恋草草却完全由不得他。每每想起在N市曾经的她,心里就像有一只小手在抓挠,让他奇痒难耐。我咋就这么没出息呢?方鸿飞也曾问自己,可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正是为了这个长留在他心中的草草姑娘,方鸿飞不惜放下省城刚刚起步但前景看好的生意,重新回到了N市。小舅子派车把他从机场接回来,风尘仆仆,吃住都没来得及安排,他立即跑到高红芳的美容美发店。这里是方鸿飞与草草姑娘相识的地方,他期待着久别后的重逢,想象着在这里可以延续旧梦,不料却扑了一个空。
还好,方鸿飞从高红芳嘴里打听到了草草的去向。知道了草草具体的去处,方鸿飞难抑兴奋。不管怎么说,草草还在这个城市,她和他近在咫尺,见到她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为了草草,他心甘情愿低三下四去找去求,也愿意为她付出任何代价,想来对方一颗心也是肉长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俘获姑娘的芳心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儿?
可是,草草的反应是让方鸿飞颇感意外。他把电话打到草草做保姆的领导干部赵逸家里,接电话的是女主人,查问了他半天才把话筒交到草草手里。草草搞清楚打电话的是方鸿飞,竟然没有哪怕一丁点儿与故交旧友意外邂逅的的惊喜,只是冷冰冰地“嗯、嗯”两声,容不得方鸿飞把找她的理由阐释清楚,就“啪嗒”一声将电话挂断。
这算怎么回事儿嘛,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一点儿自尊都没有!方鸿飞看着手机愣了老半天。后来他静下心一想,草草这种反应也算正常啊,明明是他自己非要把姑娘当成梦中情人,至于草草对他无论态度怎样冷淡都在预料之中。但是,绝不能因此而灰心丧气,必须想方设法再次接近草草,找机会向她表明心迹,看事态的发展然后徐缓图之,操之过急顶什么用,欲速则不达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往赵主任家打电话,肯定还会是相同的效果。那么,直接到赵主任家里去找?好像也不妥。不仅师出无名,理不直气不壮,而且更吃不准见了面草草会持怎样的态度,弄不好十有八九遭遇尴尬,最终弄得很没有面子。假如真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去找。既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当面去找,难道还有第三条路?难道还得找个中介不成?
思前想后,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方鸿飞不仅仅是失落、惆怅,心里简直像猫抓一样,十分难受。和草草的事情不能往深处想,一想,他的心就成了一个黑洞,空落落的,深不见底。
回到N市第一天,方鸿飞几乎整夜失眠。他苦思冥想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黑着眼圈,硬着头皮闯到草草受雇的赵逸副主任家里去了。还好,赵主任两口子都很和善,听方鸿飞自我介绍说是草草的朋友,对他客客气气,没有任何怀疑,甚至连一般人见了陌生者那种审视的目光也没有,让他免除了预料中的尴尬。方鸿飞能看出男主人十分虚弱,是重病缠身之人。他为此嘘出一口长气,心里莫名其妙松快了许多。但是,草草姑娘依旧保持冷冰冰的态度,不仅没有给他递烟沏茶,而且坐了不到三分钟就对他下逐客令:“谢谢方老板您来看我。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不能再陪您了。我要做家务,还要照顾赵哥和梅姐,他俩一个是病人,一个是孕妇。要么您自己坐一会儿,要么就走吧,以后再不要来找我。”草草面无表情,方鸿飞从脸上看不出她内心有任何的涟漪,当然更没有激动。
草草如此对待方鸿飞,自有她的道理。回过头来看,在高红芳美容美发店打工的那段时间,虽然说并没有遭遇多么严重的屈辱,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光辉历程,像方鸿飞这样的“客人”来访,无疑会让草草回忆起在那里的种种窘迫,何况他明明带着某种企图而来,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草草,说实话,我从省城回到N市,是专门找你来的。我不会骗你,草草,这是真的。”方鸿飞表情和言辞都十分恳切。
草草脸上挂着一丝鄙夷的冷笑,未置可否。
“草草,你过得好吗?有没有事情需要我帮忙?你我再怎么说也不是初次见面,我是你方哥,是你最好的朋友。草草,我愿意帮你的忙,多大的事情我都愿意帮你。要么,我先给你买一部手机,咱以后联系也方便些?”方鸿飞很急切地说。
“谢谢你,方老板。我现在挺好,不需要帮忙,更不需要手机。要么您再坐会儿?我干活去了。”
方鸿飞没有理由再坐下去。他摇摇头,很丧气,起身告辞。
当然,方鸿飞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有心魔,身不由己。第二天,方鸿飞不惜重金,买了一部十分精致、功能齐全的新款女式手机,选了吉祥号码入网,还给交了2000块钱话费,然后包装起来,封皮上写了赵逸家的地址以及“草草女士亲启”字样,让一个做速递的家政服务机构给送去。他还给电话机盒子里装了一封信,委婉地表达了对草草的友好和思念之情,却没敢说一句肉麻的话。信的最后说:“送一部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和你联系方便。”
电话送出去之后,方鸿飞试着拨打了好几次,话筒里照例传来电脑小姐温顺的提示语:“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除此而外,没有来自草草姑娘的任何回音。
方鸿飞无计可施。
在商界也算足智多谋的成功人士方鸿飞被冷冰冰的草草姑娘弄得一筹莫展。严重的挫折感和对草草的思念折磨得他夜夜失眠,几天下来,眼圈黑黑的,人也无精打采,霜杀了的茄子一般。
万般无奈,鬼使神差,方鸿飞又一次来到高红芳的美容美发店。
“啊呀呀,方哥,您总算想起我们来了!你要再不来,我就该找你去了。”高红芳的喊叫一如既往尖锐高亢,如同蝎子尾巴蛰了她的屁股。
“高红芳,我听见你喊叫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声小些行不行?你咋这么招人烦呢?”方鸿飞没好气地说。
“啊呀呀,我高喉咙大嗓门习惯了,方哥您就原谅一下下嘛。我知道您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当出气包呀,再怎么说,我一直很尊敬您,您是我亲爱的方哥嘛。”高红芳脸皮的厚度是经久磨练出来的,她依然不恼不羞,说话甜腻腻的,反倒把方鸿飞弄得没了脾气。
“你刚才说,我要是不来,你会找我?有啥事儿?”方鸿飞问。
“还真有点事儿。”高红芳说着到她住的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盒子。那盒子方鸿飞眼熟,明明是他送给草草姑娘的手机。
“是这样的方哥,昨天下午,草草急匆匆来了一趟,托我把这部手机还给您。草草说了,谢谢方哥。她眼下在赵主任家里干活儿,手机没啥用处,况且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不好意思收。她说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您,让我把手机转交给您。草草一再对您表示感谢哩。”高红芳说。
“啥叫不知道去哪儿找我?完全是借口。打个电话不就找着了嘛。”方鸿飞脸已经黑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恼怒。
“手机真好看,也没有人给我送一部。”高红芳把手机拿在手里端详,“真好,真好。方哥,您真是一副好心肠,善良人,对草草咋就这么好呢?谁要是对我这么好,我愿意为他去死!这么好的手机,还给您,我有些舍不得呢。”
方鸿飞接过手机高高举起,要往地上摔。
“哎呀呀,赵哥,您真是有钱人,这么好的东西咋能舍得摔呢?”高红芳马上又蝎子蛰了似的叫喊,从方鸿飞手里抢过手机。
“好好好,高红芳,不让我摔,你就负责把这手机还给草草。你告诉她,我恳求她把这手机留着,现在不用也行,万一有用的时候再用。我再也不会给她打电话,不会主动干扰她,除非她想通了,愿意主动给我打。我说到做到。红芳,你要是能让草草把手机留下,我再买一部送给你。”方鸿飞对高红芳交代说。他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有几分庄严,还有几分凄然。
“方哥,您真是个好男人。”高红芳朝方鸿飞翘大拇指,“改天我专门去寻草草,一定让她把这手机收下。您也用不着给我买手机,我用小灵通挺好的。”
“走,你陪我到里面去。”方鸿飞向高红芳提出要求。
“方哥,还是让姑娘们陪您吧,您需要啥服务就让她们提供啥服务,您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她们都挺听话。我不能跟您进去,还要照看生意呢。”
“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你要多少钱?”方鸿飞说着话脸又拉下了。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高红芳面有难色。
“既然不是钱的问题,那你就跟我走。”方鸿飞不由分说拉着高红芳进了一间按摩包厢,回身关门,紧接着他扯过高红芳要把她按倒在**。
“方哥,不行,真的不行!”高红芳用力挣扎。
虽然说一般情况下高红芳都不愿意得罪客人,但她坚持不陪客人上床,因为这样做会让她这个“老板”在“小姐”们面前丢尽面子。
“方哥,您饶了我,我给您找姑娘进来,你要哪个都行,不向您要钱!方哥……”高红芳苦苦哀求,一副可怜相。
“我反感那些烂‘鸡’。你要多少钱?一千行不行?两千?三千?五千?随你要!”方鸿飞疯了一般。
“方哥,不,不能……”高红芳十分委屈,她哭了。
这时候的方鸿飞却像一头野兽,力大无穷,蛮不讲理,使用暴力手段非要**高红芳。高红芳毕竟是女人,敌不过一个疯狂的男人。后来,在方鸿飞“哼哧哼哧”发疯的过程中,高红芳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扭在一旁,眼泪顺着腮帮子唰唰流。
方鸿飞畜生一般做完了事情,穿上衣服,掏出5000块钱给高红芳放到**,然后失魂落魄坐在一旁,十分沮丧的样子。高红芳穿好衣服,用手梳理好头发,用纸巾粘粘脸上的泪痕,然后抓起方鸿飞放下的钱狠狠摔到他脸上,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方鸿飞,你不是人!”然后跑出去了。
方鸿飞感觉很冷,全身发抖。他抽完一支烟,才从那间人民币散落一地的包厢里出来。他再不敢正眼看高红芳。这时恰好又有客人进来,高红芳依旧蝎子蛰了一般喊叫,但强挤出来的笑容掩饰不住脸上的酸楚。方鸿飞忽然有了深深的自责,满面羞惭,逃一般离开了美容美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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